——专访国家能源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石油大学石油钻井专家高德利
震惊世界的“墨西哥湾漏油事件”自 4月20日发生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尽管英国石油公司（简称“bp”）和美国政府做出了各种堵漏努力，但至今收效甚微。这一事件已经成美国乃至全球数十年来最大的环境灾难。中国的海洋石油勘探开发应该从中获得什么教训和启示？中国在深海石油勘探开发这条路上如何才能走得更稳？本报就此采访了中国石油大学石油钻井专家高德利教授。
很多事故不是技术上没有过关，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安全生产监督管理的问题，与作业者的安全意识和责任心有很大关系。
在安全问题上绝不能省钱
中国能源报：照常识来说，深海石油钻井这样庞大的系统工程，应该有可靠的井控和井喷应急预案。这次事故发生后，很多业内人士包括bp公司自身都有不同的分析或解释。您作为石油钻井专家，能不能从技术上分析一下， bp为什么会发生这次事故？
高德利：墨西哥湾漏油事件，是由墨西哥湾深水区石油钻探井喷事故引发的。井喷有时候是不可避免的，石油钻井一般应有防止井喷的预案，通常在井口或水下井口安装有防喷器，一旦发生可以通过防喷器来控制。但是在这次事故中防喷器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从而使井喷失控了。
这口井是bp公司在墨西哥湾超深水区打的一口石油勘探井，井喷事故发生在完钻后的临时弃井环节，在没有充分确认油气储层和通道被封堵好的情况下，就用海水替换原来的高密度钻井液，使井内压力失去平衡，导致海底以下4000多米深处的油气在地层高压驱动下喷发出来，又因防喷器失效，油气便沿着隔水管（连接钻井平台与水下井口的一根钢管）喷发到钻井平台。在喷出来的流体中除了原油以外还伴随着一些天然气，从而引发了一场大火，导致bp租用的“深水地平线”号钻井平台（也称作“钻井船”）发生燃烧爆炸并沉没于墨西哥湾海底，不仅造成船毁人亡，而且随后很快演变成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油污灾难，迄今仍难以彻底控制。
中国能源报：那在您看来，造成这次井喷事故的深层次原因在哪里？
高德利：石油工业无论是找油还是采油，钻井既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也是很容易发生安全问题的一个环节，因为钻井是一种首先接触到地下石油天然气等资源的风险作业。
这次事故的发生原因有对钻井作业安全性麻痹大意的因素，包括为了省钱而牺牲作业安全。在安全问题上是不能轻易省钱的，一旦发生恶性的安全事故，就会必然导致得不偿失的严重后果。深海石油钻井花费巨大，如果偷工减料，就会节省很多。当然，如果基于先进的技术和装备能够实现“既安全又经济”的目标，则是应该追求的，但是那种不顾作业安全图省钱的想法和做法则是绝对不可取的。
从国际上来看，石油钻井技术和设备已经发展到很高的水平了，包括井喷的控制技术都是比较先进和完善的，关键是要严格遵守安全操作规程。很多事故，包括这次墨西哥湾的特大井喷事故，不是技术上没有过关（当然也需要不断创新技术），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安全生产监督管理的问题，与作业者的安全意识和责任心有很大关系。
中国能源报：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好消息还是6月3号传出的，英国石油公司终于成功切断了海底防喷器上方的隔水管。
高德利：事故井有水下井口，其上安装有防喷器组，还有隔水管与防喷器组连接在一块，在这里隔水管有1500多米长。切断了隔水管虽然有利于收集泄漏的原油，但还是不能压制住井喷。这种处理方法仍然显得比较被动，我想应该还有别的更为积极的处理方法可以尝试。事实上，现在事故井上的大火早已不复存在，工作人员和作业装备均可以上去了。因此，可以把事故井的水下井口彻底清理干净（甚至通过爆炸等方法），使海底井眼完全暴露出来，让带有回压阀的钻柱重新下入到井眼底部，然后通过钻柱泵入重浆以压制井喷。也就是说，可以利用事故井来实施压井作业，这与打救险井的作用是一样的，既快又便宜，关键是要想办法使钻柱重入。
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中国能源报：目前井喷还没有制止住的迹象，您怎样预计这次事故的后果？
高德利：这次墨西哥湾井喷事故的教训非常深刻，不仅使bp等相关公司遭受巨大损失，而且使美国遭遇了一场历史上最大的生态灾难。墨西哥湾的石油井喷到现在还没有止住，而且喷油量非常大，据最新消息，每日最大漏油量可达数万桶，什么时候能够制止住井喷，还没有一个准确的预期。这场井喷漏油造成的危害仍在不断扩大，相关的生态破坏效应可能会延续数十年，给美国甚至周边国家都带来一场灾难，如果油污漂移到大西洋里面去，则影响范围会更大。
中国能源报：切尔诺贝利的核安全事故使一些国家的核电发展停滞了几十年，您觉得这次泄漏事故会对海洋油气，尤其是深海油气业造成怎样的影响？
高德利：肯定会有一定影响。但是，坏事也可能会变成好事，至少为我们敲响了警钟。毫无疑问，深海油气资源的开发利用不可能因为这个事件就停止了，包括美国墨西哥湾油气开发也不会因此而终止，但是将会在安全上提高等级。
对于奥巴马来说，现在可能是一个发展新能源的契机，但是新能源目前毕竟还是杯水车薪，事实上石油天然气时代在全球能源消费中仍将延续很长时期，虽然我们也希望有更清洁的能源来替代石油、天然气、煤炭等化石能源。奥巴马只是作出暂停近海油气钻探的决定，也不可能彻底停止海洋油气资源的开发利用，因为这涉及到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需求，很多约束因素都不会允许停止，除非有真正能够替代石油天然气的清洁能源出现。
对于我们国家而言， 陆上油气资源已有比较深度的开发，客观上要求往海洋领域发展，但是如何安全高效地合理开发利用，则是需要高度重视的一个综合问题。我国为了石油天然气资源也正在向海洋深水领域进军，应该从这场灾难中得到警示：海洋深水钻井风险极大，务必严密组织，科学设计与施工，且不可掉以轻心。同时，有必要加强相关技术装备及应急预案的研究，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深海钻探是对国家综合实力的挑战
中国能源报：作为石油钻井专家，您能不能谈谈目前我国在海洋石油钻井技术和安全保障方面的情况是怎样的？
高德利：我国在近海浅水区域的石油天然气勘探开发活动已经开展多年，目前我国海洋石油产量都快赶上一个大庆了。目前就浅海来说，我国的技术和安全情况还是比较好的。事故也不可避免，但是没有发生过像墨西哥湾这样的恶性事故。
但值得关注的问题也客观存在，我国南海有150多万平方公里的深水海域，其中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有待开发利用，到目前为止，在中国深海领域里，我们还没有以作业者的角色实施过钻井工程，在南海荔湾深水区初步实施的天然气勘探开发钻井工程主要是依靠外国的海洋钻井技术与装备完成的。
可以说，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作为国有公司经营和管理海洋石油勘探开发业务，从一开始就引进了国际上比较先进的技术装备和管理模式，目前已形成的海洋石油勘探开发经营和管理体系基本上与国际接轨，积累了较丰富的经验。但是，往后的发展需要降低技术成本，迫切需要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先进技术与装备，在这方面还有较长的路要走，特别是走向海洋深水领域，我们更需要有自己的技术和人才准备。从“十一五”开始，这些难题已被列入国家科技重大专项进行攻关研究，包括半潜式钻井平台、隔水管系统、水下井口、工程设计系统及人才培养等，其中半潜式钻井平台的研制已进入安装调试阶段，可望明年投入试用。